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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呐,就是这样。没有比较,就永远不知道后悔和珍惜。
天道有轮回,苍天饶过谁。
且行且珍惜,自古都是如此。
①
前夫王坤打来电话的时候,邓玲正在擦油烟机,满手的油污不想接电话。
可是电话一直响,听得心烦,到底还是接了。
王坤找邓玲,是因为他怀疑儿子偷拿了他家里的东西,一条翡翠项链,还有五百块钱。现在现任跟他闹,他头疼。
他让邓玲问儿子,是不是他拿的。是的话,交出来,大家依然父慈子孝。
邓玲说你怎么确定是胜胜拿的,你问过他吗?说着,抹布砰一声扔进水里,像蛤蟆跳河,溅一身脏水。
王坤说问了,但胜胜不承认。可不是他,又是谁呢?胜胜去了他那儿以后玩了一下午的游戏。王云跟胜胜不对付,胜胜一来她就出去打麻将了,打到晚上才回来。当晚检查柜子,东西不见了。
所以,王坤重复了一遍:不是他,又是谁呢?
邓玲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“检查”二字上。为什么要检查,检查什么?是从一开始就把她儿子当贼,所以要看看是否失窃。还是这原本就是那个女人搞的诡计,自己事先拿走了东西,贼喊捉贼?
王坤说邓玲你冷静。如果不是有情况,王云也不会检查柜子的。我让胜胜过来,不是说给他换一张新的银行卡吗?这月的抚养费我已经打在卡里了,卡也给了他。可是……
王坤的声音沉下去:王云放在床头柜上的五百块钱现金不见了。这还是我先发现的,所以不存在王云故意陷害胜胜。王云不放心,这才检查了一下柜子……
邓玲心惊,一言不发。
邓玲,我知道,这条项链本来是我妈给你的。后来王云问你要,你不愿给。其实我也不想问你要,是王云缠得紧。我知道你为这事一直挺怨我……
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?
我是说,当初项链这事,胜胜也知道。也许他就是为了你,才去拿这项链的。否则他干嘛要留下来玩游戏。还玩那么久?五百块钱就不说了,也许他手上没现金觉得不方便,先拿去用也无妨。可是,项链这事,性质就……
王坤!邓玲终于开口了:钱和项链是不是胜胜拿的我不清楚,但你强调他在你那儿玩游戏是什么意思?你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要做贼,所以才在你那儿玩游戏?你就是根据这个认定胜胜是个贼?好!既然你说他偷了你东西,那你报警啊!别他妈来烦我!
扔了电话,邓玲浑身颤栗。这一瞬,仿佛又老了几岁,疲倦无比。
那处理了一半的油烟机上的喷雾已经凝聚成滴,滴滴答答,流得到处都是。
可邓玲已无心收拾了。
②
邓玲跟王坤离婚是因为王云的介入。
那时候王坤妈还没死,王坤不敢造次,跟王云只能偷偷摸摸。他娶邓玲,不过是因为他妈喜欢邓玲。他妈威严,他又要做孝子,就娶了。
邓玲生了儿子以后,王坤妈把自己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摘下来给她,说这是她婆婆给她的,传了几代了,如今邓玲有儿子了,让她以后也传给自己的儿媳。
婆婆去世的第二年,邓玲就发现了王坤跟王云的奸情。
也算不上发现吧,倒像是王坤有意让她知道的。管他的人已经死了,还怕个球?
离婚的时候,邓玲分得了大部分财产。王云一早知道那祖传翡翠的事,说别的东西也就算了,但那翡翠是王家的传家物,要传给王家儿媳的。既然邓玲已经跟王坤离了,东西自然应该还给王家。
本来邓玲不愿给,王坤说那就是一串普通的翡翠,不值几个钱,他也不白要她的,出两万块钱买她的。
邓玲想着婆婆当初给她的时候,确实说是传给王家儿媳妇的,她已经不是王家人了,何必霸占人家的物件呢?再者她看这翡翠项链也不像多值钱的样子。婆婆也说过,东西本身无所谓,重在有个家族传承的意义在里面。邓玲不想和王坤纠缠,也更看重眼前的实惠,就答应了。收了王坤两万块钱,把项链给他了。
邓玲平复了一下心情,打电话问儿子,是不是他拿的项链和钱。儿子暑假在舅舅家补课。舅舅说邓玲上班管不了他,不如放他家,他表哥还能辅导辅导。
儿子承认拿了钱。但项链什么鬼,他不知道。儿子冷笑,那女人抢他的爸爸拆他的家,现在还冤枉他是贼。而他妈,居然也相信。
邓玲从儿子的语气里听出了莫大的悲凉。那语气里除了有对入侵者的憎恨,也有对邓玲怀疑他的失望。
邓玲说胜胜你放心,妈相信你。你没干过的事,妈绝不让人泼你脏水。
③
邓玲在电话里把王坤臭骂了一顿,王坤电话来不及挂,王云的拖鞋就飞了过来。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他脸上。
王云抹着泪说要报警。
王坤脸上愁云密布,像是要下一场暴雨:那可是我儿子啊!报警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多大伤害?他会认为是我这个当爹的报的警啊!万一东西不是他拿的,我们冤枉了他,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。
冤枉?要不是他拿的,我一头撞死!就因为他是你儿子,就可以纵容他吗?失窃本来就是要报警的。你口口声声他是你儿子,那我呢?我是个外人,对吧?你这么袒护他,其实是在害他!再说了,这项链丢了你就不着急吗?万一他把项链弄丢了,或者随便仨瓜俩枣给卖了呢?这项链值多少钱你不知道吗?
王云最后两句话着实吓了王坤一跳。是啊!他连五百块都能不问自取,万一真把那项链三百五百卖了呢?
王坤不淡定了,鼻翼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:行吧!我亲自去一趟。我跪下来求他把东西交出来,行吧?但王云,我求你,千万别报警。我跟他妈离婚,对他的伤害已经够大了,这要再……
行了行了!我懒得听你废话。东西拿回来就成。
王云自然也是希望王坤亲自去追回项链的。她说报警无非是吓唬吓唬他罢了。
倒不是她心存仁善,不想报警伤了他们父子的感情。她没那么高尚。像大多数的后妻一样,她们对丈夫的前妻和继子女有着命里带的斩不断的仇。她巴不得他们早日断绝父子关系,老死不相往来!
她不报警,是不想把事情闹大,让邓玲知道了那条翡翠项链的真正价值。
④
王坤硬着头皮去找邓玲,让邓玲把胜胜从舅舅家叫回来,想跟他谈谈。结果胜胜根本就不愿见他。
王坤也不能亲自上门要人。毕竟他当初出轨闹离婚的时候,挨过胜胜舅舅的一顿暴揍,到现在还有点怵他。
王坤见不到儿子,就天天跟邓玲磨。每天大道理一堆,说邓玲这么做其实是在害儿子。他如果心里没鬼,为什么不敢见他?
邓玲想想儿子这一次确实有点反常,连她自己都有点儿纳闷儿了,就跟儿子说,你还是见见你爸吧!否则他天天来找我,我也烦得够呛。
儿子同意了,让王坤去他舅舅家谈。
两个人进了房,关了门。邓玲哥饭做到一半说没酱油了,去趟超市。
不多时,邓玲听到房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。
儿子承认东西是他拿的,但是已经被他卖掉了。王坤的心陡然下沉,问他卖给谁了,卖了多少钱。儿子死活不说。王坤急了,几次扬起巴掌要打他。儿子梗着脖子说你打啊你打啊!
邓玲要进门,却发现房门从里面反锁了,急得直拍门。
王坤说你再不说,信不信老子真打死你?
儿子顿了顿,说卖给同学了。
王坤一口老血喷出来。
王坤大骂儿子混账东西,你知不知道那项链值多少钱?你知不知道那项链其实是……行了,你卖给哪个同学了,赶紧带我去找他!
儿子睥睨着王坤,冷哼道:我不去!卖都卖了,去什么去?那东西本来就是奶奶给我妈的,不是给那个女人的!你凭什么要回去给那个女人……
啪!王坤终于忍无可忍给了儿子一巴掌。异常响亮。
王坤抖如筛糠: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?居然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?你妈平时怎么教你的?还是她根本就没教过你?
那一巴掌扇在儿子的脸上,也扇在邓玲的心上。邓玲踹门,尖叫:王坤你个王八蛋!你在干嘛?你敢打胜胜?
下一秒,她听到了儿子的咆哮:你别提我妈!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?这些年你有没有管过我?我上学、上网、打架、住院,哪件事不是我妈一个人操心的?你要这条项链,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纪念,而是因为这条项链是古董,值几十万!是不是?你骗了我妈!你不是人!
空气凝固了。
方才还怒不可遏的王坤一下子僵住了,形如雕像。邓玲也停止了动作。
门猛然被拉开,不等邓玲反应过来,儿子已经从她身旁擦过,夺门而去。
⑤
胜胜跑了。
邓玲跟王坤下楼就不见了人影。两个人分开追了一路,也没见到人。最后两个人在大街上碰头了。
王坤像只瘟鸡一样缩在马路牙子上,衬衣纽扣全解开了,浑身湿透。王坤让邓玲挨个给胜胜的同学朋友打电话,看看有没有上他们家。
邓玲说她已经把能问的人全问了,都没在。
大热的天,邓玲的妆花了,眼泪和汗水使她的脸变成了一个颜料盘。
邓玲哭着问王坤,胜胜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,那条项链究竟怎么回事,是不是真的价值几十万?
王坤垂下了头,一言不发,代表默认。
邓玲闭上了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忽然抓着包向王坤猛打过去,一边打一边问他为什么那么做。明明是他背叛婚姻,为什么还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骗她把项链交出来。这几年他根本没有管过儿子,对儿子不闻不问,有什么资格动手打他?他怎么可以这么卑鄙,这么无耻?!
王坤任由邓玲打骂,一动不动。
有路人经过,驻足观望。大家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这个披头散发、歇斯底里的女人,多像个疯子啊!
这条让王云抓狂的翡翠项链,的确是古董。
当初是王云逼着王坤问邓玲要的。她一早知道这项链值钱,让王坤无论如何也要要回来。
本来王坤不想要的,说他已经对不起他们母子了,不如就给他们去吧,当做补偿。再说,这条项链本来就是传给儿媳的。虽然邓玲不是王家的儿媳了。可胜胜是他亲儿子啊!以后胜胜娶的媳妇儿,不还是王家的儿媳吗?
王云当场就发了飙:你放屁!补偿什么补偿?大部分财产都给她了,还不算补偿吗?你补偿给了她,那我呢?你能给我什么?凭什么她住大房子我住小房子,她开二十万的车我就只能开十万的?我已经怀孕了,你怎么知道我怀的就不是儿子?我的儿子将来娶的媳妇儿就不是王家的儿媳?
王坤又退而求其次,说要不给邓玲一半项链的钱吧!按说这是他跟邓玲的婚内财产,法律上也该一人一半。
王云又是一顿吼,说她既然什么都惦记着邓玲,那干脆跟她复婚得了。
王坤没辙了,只好硬着头皮去问邓玲要。他知道邓玲不懂这些,也不爱首饰,就骗她说项链不值钱。
⑥
邻近傍晚,儿子自己打了电话回来了。
邓玲王坤一个激灵,抓起手机问他在哪儿。儿子说在火车站。邓玲给王坤使了个眼色,王坤心领神会,赶紧拿了车钥匙去发动车子。
一个在电话里把人给稳住,一个加大马力开车。原本40分钟的路,不到30分钟就到了。
儿子灰头土脸,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到的火车站。身上的钱不见了,饿了一天。
邓玲赶紧买来了包子和水,儿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半瓶,然后狼吞虎咽起来。拳头大的包子,一口半个。噎了好几次,靠水送下去。
邓玲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。
不多时,胜胜的舅舅也来了。舅舅怒视了王坤一眼,问胜胜,吃完了吗?吃完了回家!大小伙子了,遇事就跑,没出息。
也是这时候,王云的电话打来了。王坤的手机听筒有故障,得开免提才能听清。王云在电话里吼,问他项链找到了没,怎么一天不回话。要不到项链,别回去了。
王坤慌乱地挂断电话,一回头,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。邓玲、儿子、儿子他舅。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愤怒,厌憎和嘲讽。
但谁也没说什么。
王坤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。这一刻,他头发凌乱,浑身是汗,衬衫扣子都扣错了。眼眶还有些红,眼睛下面有一圈黑的,像是脏手抹了汗以后留下的一圈污渍。
儿子从王坤身边走过,没有停留。像一阵风,很轻。
王坤本想叫他,张了张嘴,却又合上了。他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,能对这个他亏欠了太多的儿子说些什么。
王坤要去开车,给胜胜的舅舅一脚绊倒了。他舅二话不说,扬起拳头弯下腰就给了王坤狠狠一下,又骂了声王八蛋。
⑦
项链的事,胜胜早就知道了。
邓玲跟王坤离婚的第二年,有次跟同学出去玩儿,碰到奶奶那边的一个亲戚。亲戚告诉他,那条翡翠项链其实是古董,是他爸的曾祖母年轻的时候花高价收藏的,后来传到了他奶奶手里。他爸陪他奶奶去找专门机构估过价,保底八十万。那时候八十万,现在怎么着也得上百万了。
当时他就惊呆了,问他真的假的。那亲戚说,那还有假?当时我也在,是我陪他们一起去的。你奶奶低调,让我们别对外说。她说这东西是上代传下来的,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卖的。不信你回去问你爸去。
他的确也曾想过问他爸,这是不是真的。如果是真的,他为什么骗他妈说不值钱,拿区区两万块就把东西骗走了。难道她跟她妈,还有奶奶加起来,都比不上那个女人吗?
可他没机会。王坤太忙了,根本不管他,每次见面都是匆匆。就连他跟人打架受伤住了院,也只是瞅上一眼就走。再不走,那个女人就要打电话骂人了。
他能对他尽的全部义务,就是每月按时给他打一笔法定的抚养费。除此,无他。
他也想过告诉他妈真相。可是又不忍心。怕她妈受不住。
于是这个事就一直搁心里头,直到这次王坤让他上家里拿卡。
也算是临时起意吧!他去了以后忽然就想跟王坤多待会儿,便借口要留下来玩游戏。
他以为王坤会跟他聊聊,至少问问他的学*生活方面吧!结果他失望了。父子俩居然已经生疏到无话可说。
他打游戏,王坤全程没问过他一句。王坤老婆出去以后没多久,王坤接了个电话,也要走。临出门前跟他说,走的时候记得关门。没了。
没了。
其实他找到项链以后,完全没必要再拿那五百块钱的。他是有意为之,为的就是等王坤来问他,训斥他,然后他再捅破事情的真相。
他想看看王坤到底还有什么脸面指责他。
⑧
所以,项链并没有卖掉。就在邓玲家里。胜胜说卖了,不过是想看看他爸的反应罢了。果然,一条古董项链换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巴掌。
胜胜的舅舅主张走法律途径分割这条翡翠项链。这属于婚内夫妻共同财产。之前王坤以欺骗的手段隐瞒了项链的价值,邓玲有权追回。
邓玲问王坤的意思,王坤几度哽咽。
他向儿子的房间看去。房门紧锁。儿子就在里面,却不肯出来见他一面。
王坤说邓玲,不管你信不信,这条项链我一开始是没打算要的。因为胜胜是我儿子,按我妈的意思,东西最后还是应该给他。实在是……实在是王云逼得我没办法。我承认,我混蛋,我不是个东西,我对不起我妈,更对不起你跟胜胜。老实说,跟王云结婚后,我没有一天不后悔的。可是……哎呀,我说这个干什么呀!
王坤说不下去了,他眼睛肿胀,恐怕下一秒就要掉下泪了。
好啦!王坤猛然起身,揉了下眼睛:那个,咱们也别打官司了。项链是我妈给你的,你收着吧!王云那儿,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!
王坤才出了门又折回来,到了儿子的房门口。想敲门,手却顿在了半空。犹豫了半天,哽咽道:胜胜,爸对不起你。爸以后,一定会关心你的。爸走了,你别老待在房里了。你房里没空调,热。
儿子的眼泪就在这一瞬滑下来。
王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。王坤没接。
也许等待他的是一场恶战吧!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!活该他有这一天。活该!
——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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